我的戶外教學歷程
文/ 許彩梁
註腳:這篇文章是筆者在進入實驗教育前留下的記錄,是筆者二十多年教學生涯中,從事戶外教學的歷程與想法詳實記載。如今回顧雖然冗長,但卻是為往後筆者在實驗教育四年當中留下諸多戶外教育歷程的序曲。是戶外教育教學者背後的思維,也是戶外教育教學方式流變的前奏曲。
前言
根據中華民國戶外教育中長程計畫裡面的說法,戶外教育是泛指「走出課室外」的學習方式,舉凡到校園角落、社區/部落、城鎮鄉野、文化場所、社教場館、山林野地、河川溪流、海洋海岸等地點,進行自然觀察、社會互動、文化踏查、挑戰探索等等活動,連結「五感體驗」和「做中學」等拓展生命經驗的統整學習,包含探索、體驗、覺察、反思等歷程,都屬於「戶外教育」的範疇。根據此說法,筆者可以確認二十幾年來自己在教育生涯中,著墨甚多的一塊就是「戶外教育」。
筆者自民國八十年從師範學院畢業以來,投身職場迄今二十餘年,教學生涯期間,無論擔任何種職務,經常辦理各種戶外教學活動,並享受其間的樂趣。因此,上述有關戶外教育的學習方式,或各種教室外的學習場合,都是筆者經常帶孩子學習的教學活動,或可說「走出課室外」是筆者從小的渴望(我是「坐在教室想著窗外」的那一類學生),而從事教育後,剛好有機緣將之實現在工作過程中。
接下來的文章,不打算從學理上進行戶外教育的相關探討,僅單純將自己的成長歷程與辦理戶外教育的經驗做陳述與反思,期待個人的有限觀點,能提供讀者對戶外教育進行另番的品味與思考。
我的成長與求學經驗
筆者從小學二年級開始,就過著越區就讀的學習生涯,每天從郊外到都會區的交通,得從騎腳踏車到公車站搭公車到台中市,然後步行到學校,來回至少需要3小時的交通時間,當時就過著早出晚歸的學生生涯。因為這樣子的緣故,每天都有機會經過「田間」,看到田間作物的變化、偶遇許多有趣的小動物等。加上寒、暑假期間,經常遊蕩在田野間,或爬樹、捉泥鰍、釣青蛙,或到溪裡游泳、撈魚等,那是一段快樂且富有冒險性的童年回憶。這種人與田野之間經常性、生活性的接觸,是這一代被電視、網路照顧大的小孩很難體會的。
剛入國中時,自認為考了一個很簡單、很容易的智力測驗,對自己信心滿滿的,結果被編到了「放牛班」的行列,一放就是三年,回想這三年的學習,除了課後時間的放蕩行為之外,印象最深刻的學習經驗就是:上課怎麼聽都聽不懂,有時還得盯著黑板上的天書假裝聽課。當時上課的心情是鬱悶的,總想著下課的鐘聲趕快來到。國中一年級的時候,班級導師有一次利用假日辦理烤肉活動,依稀有印象的是大夥兒搭著公車,從台中火車站搭到霧峰大台中山莊(?),除了烤肉之外,做了什麼事情,已經沒有印象了,當時沒有留下影像記錄,但,不知為什麼,這件事情給我的印象特別深。現在,總算清楚了些,原來走出課室外的感覺是那麼輕鬆、那麼自在,又令人印象深刻。
小時候常嬉戲於鄉村的田間和野地的生活經驗,建構出具備在大自然中怡然自得的性格,這種性格也影響著筆者往後的許多特別的生活挑戰。例如,當年高中聯考後,筆者旋即邀約幾位同學,以最簡約的方式環島,一台腳踏車、一張地圖,騎到那兒,睡到哪兒,學校的穿堂或教室、廟口的椅子都有我經歷過的足跡;大學幾年的寒暑假,陸續規劃步行綠島、蘭嶼、小琉球、澎湖離島等,也騎摩托車馳騁在台灣的山野中,大學生涯的暑假,真是一段令人懷念的時光,是對台灣整體觀的初體驗。
進入職場後,我也想把這樣子的人生體驗與生活經驗,試圖傳遞給失去田園生活的下一代。或許,我的人生經歷和諸多對台灣的體驗,是我從事戶外教育的隱性動機。
我的教職生涯與戶外教學
第一階段 大型學校初任導師的戶外教學
筆者在民國八十年進入職場,最初的學生數約有五千多人,是個超級大型的學校。剛開始擔任自然科任教師一職,無緣安排(現在回想,任何職務只要有想法,都可以不同型態辦理戶外教學活動)學生的戶外教學活動。直到八十四年起在第一所任教的學校開始擔任導師之職,固定至少每一個月安排一次搭遊覽車(或公車)的班級戶外教學活動,或參觀火力發電廠、美術館、科博館等機構,或到海邊抓螃蟹,或登山認識自然生態的活動等。當時並沒有學習過戶外教育的教學方法,只是單純想讓班上的孩子們到教室外頭增長視野,認識環境。
在這階段辦理校外教學面臨的困難有三:
一、行政程序要自己完成:當時的學校並無校外教學申請流程等機制,帶領的老師要從簽呈、計畫、收費、聯繫參訪單位、雇遊覽車等一手包辦,當時真可謂「初生之犢」什麼都不怕,且內在的驅動力強過外在繁文褥節的阻力。
二、專業能力尚不足:例如到海邊去觀察螃蟹,對於孩子的指導僅止於「體驗」或一些自己對環境的粗淺了解。雖說如此,陌生的教學路徑都是自我成長的動力與經驗。例如:有一回為了帶全班的孩子到學校附近約5分鐘車程的小山徑進行戶外教學,為了節省車資,我邀集了四個班級,共同雇用一台遊覽車做接駁用(現在台中市有免費10公里公車可搭,真好),更在二個月前開始把該路徑常見的植物進行初步的了解,花費很大的功夫,比對手頭上的野花圖鑑(省博物館出版),好不容易辨識出其中的十幾種,於是進行者幾種植物重點的解說準備,同時在前一個星期邀集幾位共同參與的老師,做行前探勘並把自己已經知道的植物解說內容分享給大家認識。印象中那一次校外教學在滴答的梅雨天候中辦理,師生穿著雨衣,體驗了一場雨中漫步的浪漫。
三、所有經費都由學生自費:嚴格談起來,當時並沒有現今這麼多的場域或政府部門提供相關的校外教學方案的申請,要進行參訪只能透學生自費的方式。還好,當時學生「需要」補助者很少,絕大部分家長都願意負擔,經費問題比較好解決。
筆者在這階段的戶外教學雖然是以班級的角色辦理,但有機會也會邀鄰近班級老師共同辦理活動,也透過擔任學年主任(同學年大約500位學生)的角色,將學生畢業旅行活動從遊樂場轉化為到溪頭森林遊樂區的小木屋過夜,以森林自然教學的內涵方式辦理。各班老師先安排由溪頭的研究員指導認識植物(惡補生態知識),然後各自帶領學生進行解說活動。現在回想起來,同學年的十幾位老師們可真好講話,當時竟然願意同意我的提案並實施,成為名符其實且有過夜的戶外教學。
第二階段 迷你學校的鄉土戶外教育
筆者因嚮往山區學校的教學生活,民國八十六年由前一所大型學校,請調到迷你型的學校(全校學生數約三、四十位)。當年被邀集擔任太平市鄉土教材編輯委員之一,開始認識許多志同道合的老師與地方文史工作者,在進行鄉土訪查與編輯期間,共同創辦地方文化協會,這一段時間,無論在社區人力支援或自我專業成長方面,開始有了長足的進步。
民國八十六年前後台灣各地方文化社團紛紛成立,一般民眾對於戶外活動(或說具有教育解說的體驗活動)的需求量似乎很大,當時協會推出的戶外活動:如溯溪、自然體驗等,場場爆滿,每場溯溪(應該是涉溪比較恰當)活動至少有兩位解說員,經常是一個解說員帶領五十位民眾在溪流中體驗自然的盛況,這是筆者帶領民眾實戰磨練的階段。因本身擔任老師的角色,因此解說起來比較具有吸引力也能符合教育性,同時透過社團,與地方上認識植物、自然生態的夥伴們,建立起交流的機制,增加了許多知性上的成長。
學校教學方面,由於適逢鄉土教學興起,筆者在學校擔任導師一職,但由於擔任鄉土教材編輯,名正言順規劃全校鄉土參訪活動,並由行政部門協助後勤支援。這階段對筆者辦理校外教學活動而言,是一段相當順暢的階段。
但是這期間也經歷一次相當驚險的戶外教學的帶領經驗,還好老天爺幫忙總算化險為夷。那是九二一地震後一次學校「心靈重建」的戶外教學,當時學校要筆者規劃一場「竹之饗宴」的活動,於是我規劃了一場全校(其實就是七、八台轎車就可容納的人數)到太平山區的孟宗竹林進行體驗、認識自然生態的活動,活動內容大致是在原始的竹林山徑中徒步、認識植物,然後DIY製作筆筒等。怎知活動過程中,兩位三年級的小女生,在我們翻越竹林邊緣的小土丘,點名時發現不見了。大家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趕緊分配好搜尋任務,由幾位家長和老師分頭到竹林裡找尋遺失的學生。不得了啊,在海拔將近一千公尺的山區迷路,可不是鬧著玩的,我趕緊打電話到社團求救,請求支援人力協尋。感恩的是,其中一位學生的家長,當時也跟著我們一起參加活動,他反過來一直安慰我們:沒關係的、沒關係的,找一找就會出現了。一個小時之後,某家長在竹林下的山溝找到跌坐在低凹處,低聲啜泣的兩位小朋友,此時山下救難隊伍也整裝正準備出發。我倒抽了一口氣,還好,土地公保佑,還給我們這兩位小朋友。
有一句話說「沒有安全,就沒有戶外教育」,我想隊老師而言,安全二字真是莫大的壓力來源。感恩老天給我這次的經驗,也感恩所有的人以寬容的心面對這次的事件。其中一位同學在12年後回憶起當時的事情,寫了一篇文章,我將之收錄在後。
第三階段 個人進修與行政推動戶外教育
民國九十二年進入生態學研究所再修習相關的課程,這是人生中一段非常好的學習經驗,因為學習的場域幾乎都在野地,我學習到如何從環境現況來解析自然,這種實地體驗學習的模式正符合我的個性。加上與系上老師以師徒制的方式來教學與引導,讓我真正且深刻的體悟到台灣這塊土地的深度與豐富度。
這段戶外能力修煉的期間,筆者學習到的除了生態知識、自然觀察等能力之外,更重要的是學習到批判的能力與土地倫理的內涵。因此,我的戶外教學逐漸將對台灣土地的情感帶入。換句話說,從此階段開始,筆者帶領學生進行戶外教學活動,多透過現場的自然觀察、體驗,解析生態環境的結構、人文歷史的演進等,同時將人們與環境之間的互動、情感等議題,融入教學活動,期盼孩子能在觀察、體驗之外,還有一份對土地的情感與依戀。
研究所畢業後也開始擔任行政職務,有機會規劃全校的戶外教育,由於學校規模不大,辦理全校性的校外活動就像班級性的一般「輕巧方便」,每星期一次的晨間爬山活動,一個學期至少兩三次的搭乘遊覽車的校外教學(由於偏遠地區學校,相關計畫申請和補助都比較容易),全校親師生在規劃下一起健走學區、遊山玩水,遊台灣,辦理非遊樂區式的校外教學活動,讓學校經營形成以自然生態為主的特色。
回想起來,這一個階段的戶外教學活動仍有些許值得探討的地方。
一、教師參與規劃、指導的角色較弱:或許因為筆者本身不喜歡麻煩他人,也或許戶外教學需要「專業」的緣故,學校教師僅「配合」協助交通或學生安全的維護,實際參與教學討論或設計的情形少,活動結束後能在班級內進行延伸學習的情形也少。
二、以行政立場主導戶外教學,反而失去了「行政」支援:不若前一個鄉土教育的教學階段,當時無擔任行政,反而能獲得行政上的支援協助。這或許是行政方面習慣承襲舊有便宜行事的模式(如遊樂區方式)來辦理全校性戶外教學的原因之一。
三、活動多為全校師生共同參與,內容規劃無法配合各年級的課程:因此,以大多數人能接受的體驗、生態觀察為主軸,因年齡層差異甚大,主題探究的教學較少實施。
大約有七年的時間,筆者以行政角色規劃辦理校外教學活動,這段時間筆者試圖以「冒險體驗」的方式,讓孩子感受大自然的奧妙,唯有如此才能真正感受這塊土地的真實樣貌。例如:我會經常帶領孩子在學校附近的陡峭山壁進行攀爬活動、在溪流中泡水(當時還沒進化到救生衣)穿越水潭,或遇到夏季的大雷雨時,繼續行程觀察水從溪流旁夾帶泥沙流洩下來,瞬間讓溪流變混濁的景象。這些,看在一般人的眼裡,都是相當危險、冒險的事情,但,當時的我認為:「還好啊!不這要子做,怎麼能看見真正的自然美景,不這樣子做,怎能體會自然運轉的道理,怎麼認識真正的台灣呢!」也因此,他校的老師經常開玩笑的談起:「別人家的孩子聽到蛇,嚇得不曉得跑到哪裡去了;你帶的孩子,聽到有蛇,竟然都往蛇的方向跑去!」的確,這是學校的孩子在野地或校園看到蛇的反應。但我也經常觀察到,當這種情況出現時,學校的教職員會大喊「不要靠近,趕快離開!」。我想,這反映出我們的文化中,普遍缺乏自然素養的結果。
反思這個階段的戶外教學,筆者本身的內在帶著環境意識、生態倫理的責任感,希望學生透過真實的體驗、感受台灣這塊土地的特性。但,總有一種感覺,就是學生在戶外的學習感受力太過薄弱,或說,仍將課堂上被動的學習習性帶到野地,因此孩子們「主動」發現、「探究」的能力仍然有限。雖說大自然無孔不入的滲入孩子的眼簾、記憶中,但以教學或環境教育而言,似乎還有很大的一段距離。不禁讓我經常思索,是孩子離土地太遠了?還是教學的方式要進行改變?抑或我太過心急?因為這些映入眼簾、身體感官的影像、經驗,在學生未來的人生中,都將慢慢發酵,成為孩子心中的土地情感的依託。
附帶一提的是,在這階段,筆者除了在校內推展戶外活動外,前述地方社團或外部基金會辦理的活動也經常聘請筆者擔任講師、解說員的角色,以體驗自然、觀察自然為主軸,推廣生態、環境教育。
此間,有一群注重孩子教育的家長團體,體認到孩子野地經驗的重要性,從民國87年到92年這段期間,經常聘請筆者擔任指導老師,大約兩個月一次的頻率,規劃自然教育的活動。因為要找尋適合的野外路線,搭配該團體的學習主體(例如與課程相關的岩石礦物、昆蟲、植物型態等),因此筆者必須不斷地在野地進行探索,規劃、開發新的校外教學路線,雖然很辛苦,但這是筆者敦促自己學習、擴展校外教學內涵的好動力。
這類無論接受社團或私人邀約的活動中,經常有工作人員、家長或他校教師的協同合作,在安全上比較不必顧慮。因此,也具冒險方式上下攀爬、長途跋涉或身體泡在水裡涉水,都是常有的活動模式。
最令筆者印象深刻的一次是帶領一群約40人左右學生體驗自然的活動,那一次是該校老師為了要給該班的畢業生留下美好回憶而辦的戶外教學。一整天的活動,早上通常會安排解說比較多的自然觀察與解說活動,下午則安排溪流體驗行程。那次中午用完餐,天空開始飄下小雨,也正是我們準備溯溪的時候(當時的溯溪大多是徒手、輕裝涉溪,偶而度過小潭時身體會泡到水),一行人在溪流活動,雨勢愈來愈大(標準的夏季午後雷陣雨),我心中想:等一下溪水就會變多,到時候更能體會到大自然的變化(當時的我就是沒有想到其實危險性很高),果然大夥兒走到一半,溪水愈來愈急,我告訴學生過潭的時候一定要手拉手才能平安度過。度過幾個水潭時,水流又急、水深又高(約在胸前)我在一旁確認學生的安全,學生們則彼此幫忙,度過幾關「水深及胸」的危機,過了一小時,當我們走上一旁的山徑時,登高回頭望剛才的溪流,已經是水流湍急、黃沙滾滾的山洪景象,真慶幸,大家都平安度過這一次的冒險之旅。
而今,在場域的選擇或裝備的配備上,會優先考量「安全性」,但戶外的風險一直都存在,我一直感恩所有的人事物的際遇,讓每一次的戶外活動都能平安順利。直到現在,筆者每次戶外教育活動辦理結束,都會去拜謝一下土地公,感謝天地神祇的幫忙,讓我們平安返家。
第四階段 社團運作方式的調查型戶外教學
因著某些緣故,民國102年筆者轉調至新學校,擔任科任教師職務。很奇怪的是,筆者心理還是牽繫著戶外教育這一塊,想要讓孩子「走出課室外」學習的想法並沒有因為擔任科任而停下。因此,很快的就找到了自己想做的事情~組織一個以腳踏車為戶外交通工具的自然研究社。於是擬訂計畫經過學校審核之後,旋即展開社員的遴選工作。
雖說是遴選,其實是借此篩掉玩樂心態的學生,因此只要帶著誠意(就是書寫一篇參加的想法),本社團來者不拒,希望「想」參加的學生都有機會參與,也就是本社團並非菁英式的挑選社員,而是提供機會給所有的學生。社團大約有二十餘位社團成員,基本上每兩個星期,就會辦理一次假日戶外教學活動,並於活動結束的隔週利用中午午休時間辦理室內課程,進行成果檢討報告、自然介紹或作業指導等課程。
社團的活動安排包含幾個元素:一、如果坊間有好的自然類活動,筆者就會將之規劃入活動中,例如:貓頭鷹巢箱釘製活動、定向越野活動、新年數鳥活動、家燕調查活動等。二、自然觀察、體驗活動:例如:大坑步道登山、涉溪溯溪活動等。
三、調查活動:先進行植物辨識、標本製作、鳥類辨識等活動,作為調查的基礎工作,並進而以地區特產~龍眼、荔枝,進行產業的調查、口訪,作物的基本資料記錄等。調查活動是筆者成立此社團的主要教學方式,但前兩個元素對學生而言,也頗多可學習之處及自然的體驗,可以增加學生的學習興趣,故也是社團活動會安排的項目。整體而言,筆者規劃中,將調查的行程,至少排1/2課程的份量。
前述在迷你型學校的運作方式,和以社團方式辦理最大的差異點在於前者的活動多為學校學習時間,以全校親師生為主體進行戶外解說、體驗的活動;後者則利用假日課餘時間,由自願參加的學生組合而成,以實地操作、小組探索、深度觀察、記錄的方式進行。這兩者最大的差異在於學生學習的主動性以後者為高,而前者則可視為偏遠地區學校之辦學特色之一。
筆者先前在偏遠小型學校辦理的校外教學活動雖有其特色及號召性,但那段時間筆者逐漸反思:雖然學生體驗、理解自然的能力增進不少,但主動探究、獨立學習的能力似乎未能培養。當時也曾經實施主題探索的學習方式,但由於人數少,學習的互動也少,總是感覺到力有未逮。
而以社團為戶外教育運作的方式,由於學生為主動參與,且運用的是課餘時間,教學時間比較充裕。經過將二年的帶領,學生在對自然的認知廣度與深度,對於自然觀察的敏感度以及報告編寫的能力,都有相當的進步。不置可否的,還是有少數學生學習能力較弱(但體驗能力不見得弱),單純喜歡跟著筆者到「戶外活動」的學生還是有的。雖然未能達標,但喜歡參加、面帶期待與笑容,就使筆者不忍心苛責過多。關於自然研究社的經營和教學模式簡略敘述如下。
本社團由於成員的年級(四至六年級)及班級來源很廣,故筆者在FB開設不公開的社團,學生成員均加入網路社群。活動的訊息除了學期初擬定課表外,還會在每次活動前將行程、注意事項等,公告在社群內,而成員也利用社群將報告和心得等規定的作業上傳分享。而戶外教學活動以腳踏車為主要交通工具,如有家長參加則在車隊最後壓隊,協助看顧後方的學生。每次戶外課或半天或一天,學生自備飲水和午餐,每次有許多教學點,當到達教學規劃點的時候,筆者會將該點的觀察重點和任務進行簡單的說明,然後由兩隊隊長各自帶開,在一定的範圍內探索、觀察或測量。由於筆者長期在鄉土耕耘,對於教學點的安排很得心應手。
為了達到學習、探究的成效,每個觀察點給的時間不會太少,以致於沒有操作、思考空間,但也不會多到無所適從。同學依照規範時間回到約定處,分別派員報告該組的觀察所得(每一次有不同的成員報告者會加分,鼓勵輪流報告),之後,進行該點概念之總整理的工作。如此,一天的活動約莫十個停駐活動點,活動區域則以太平區的轄區範圍為主。
活動設計也加入分組合作學習的內涵,希望組內能學習「幫助別人」、「輪流發言」、「表達不同的看法」等發言方式和行為技巧等。作業則分為個人作業和小組作業,透過寫心得和PPT報告的方式呈現,利用FB社團張貼心得、報告內容,並在活動的隔週二中午,進行室內教學與討論,澄清觀念和報告的指導等。如此以室內課搭配戶外課程的方式,頗能督促學生的學習。
這階段以調查為主軸的戶外教學,筆者認為最能貼近教學理念的一種操作模式,同時也發現學生對於戶外的認知與感受逐漸架構、成形。學生除了學習調查的能力外,最重要的筆者想要學生學習的是隨時觀察、收集、分析及批判的能力,並逐漸感受到我們之所依賴維生的土地、環境。筆者希望無論學生未來選擇什麼行業,都能將這些感受、能力應用並回饋這塊養育我們的土地。
結語
筆者寫此篇文章的時候,很單純的想把這二十幾年來帶領戶外教學的過程、想法做記錄,因此鮮少引用他人的文章或觀點,僅就個人的經驗做一分享,且筆者的經驗或思考點,太過冒險與偏頗的地方也不少,不適合作為普遍推廣的案例。因為不同的人有不同的人生經驗,不同的人生經驗造就不同的中心思想與行為準則。就筆者個人而言,我喜歡帶領學生在戶外認識自然的人生經驗是:一、童年經常在田野的成長經驗;二、透過體驗和學習,對野地的了解較一般人豐富;三、個性上獨立也習慣與學生分享。也因為以上的幾個特點,讓自己對環境或說對風險的承受範圍比較大,因此能較一般教師放輕鬆、隨心所欲的帶領學生探索環境、體驗自然。
即便如此,筆者不認為所有的教師都應進行此類的戶外教學,且筆者推展的戶外教育比較偏向野地教育,戶外教育不一定要在野地,也不見得一定得到遠地。每個人的人生經驗不同、每個人的專長不同,每個人對不同的事物有不同的熱誠。不能期待所有的人都必須和自己做同樣的事情,雖說如此,身為教育工作者還是有些共通性的工作,在此以戶外教學的角度,提出幾個建議或觀點,提供大家討論與思考。
一、戶外教育是不是正式的教學活動呢?長久以來戶外教學一直被認為是正式課堂教育之外的「休閒活動」,因此戶外教育變成行政處室的責任,或是休閒活動地點的選擇過程,以致於失去它教學的意義。筆者曾經探究過歷來的課程標準或課程綱要,戶外教育一直都是正式教學方法的一環啊!自然科如此、社會科如此,綜合活動更是如此,只是在現今的教育環境中,戶外教育的教學方式並沒有被教師普遍選用罷了。
二、戶外教育推動、普及的關鍵在哪裡?我們可以辦理相關的課程,更應該提供教師專業增能、規劃、設計的能力,以及行政、法規、經費等周遭配套的支持,方可談論校外教學的普及問題。但,戶外教育推動的關鍵原因到底為何?如果是單純的技術問題、經費問題等,問題是很好解決的。我想戶外教育的推廣癥結並非在體制、也非教師。真正的關鍵會不會我們的教育、社會、文化,根本不需要「戶外教育」,以致於可以容忍它不存在教育體制當中呢?不必成為「必備」的教學模式。
三、戶外教育和課程要結合?一般人會根據課程綱要、課程目標或教科書的內容,設計規劃戶外教育課程內容。但,筆者這麼多年來操作戶外自然課程(野地類型),一直認為大自然隨時在變化,能掌握自然中的現象已屬不易,從自然界變化轉化為與課程的關係更是件難事,教學的藝術化或許比技術化來得重要。筆者並非否定戶外教育和課程關聯的用意,相反地,筆者認為能掌握戶外教育和課程之間的結合,是戶外教育發揮的極致。只是,大自然永遠蘊藏無限的資訊,學生感受、學習到的內容,經常是超越我們規劃中的內容。因為,土地公永遠比老師還懂得教學。
或許有許多教師會抱怨辦理校外教學沒有獲得行政支援,但我認為這些都是推諉之詞,支援不會從天上掉下來,別人也沒有絕對的義務要支援你,相反地,我認為,沒有受到「阻撓」就是「支援」,因此,筆者辦理校外教學經常是快樂多於痛苦,喜悅多於困擾的。
我很高興很多孩子小時候的記憶,有許多是與我同遊戶外的冒險經驗;但是,身為一個教育人員,我更希望每個孩子都有類似的經驗,希望每個孩子都有機會學習戶外、感受自然,感受台灣這塊土地的真實。
附錄一:
以下是筆者在民國87年開始,帶領一群家長和小朋友,進行假日型戶外教學的學生,時間長達6-7年,頻率約2個月一次左右。這段期間是筆者以自然體驗為主軸、自然觀察為輔的戶外教育階段。以下收錄這群孩子大學時期的來信。
第一則
Dear teacher:
我想我已經忘記我們第一次見面了,你曾經仔細介紹的動植物或許也不太記得了。可是,第一次印在心底的美麗世界,我會記住的!與大自然擁抱的感動、快樂,會永遠懷念的。
如妤 96.8
第二則
To 許老師:
感謝老師在我們童年時代裡,為我們增添許多多采多姿的回憶,讓我們這些都市小孩有機會體驗溯溪的樂趣,也恭喜老師順利完成學位,我們會向老師看齊,不斷充實自己,精進自己成為傑出的青年。
詩清 敬上 96.8
第三則
Mr. 許老師:
許久未見,看見您依然為台灣自然生態打拚,為下一代教育紮根還努力不懈著,學生深感佩服。這幾年來,真的辛苦了。回憶那陳年往事,您帶著大家在山林裡穿梭,對自然的認識又有了更多的感受,相信以後有機會能回到太平找您聊天,也很感謝您一直以來對大家的關心。
By驊祐 96.8
第四則(調離他校的護士阿姨的卡片)
彩梁:收信愉快!
你知道嗎?我發現離開黃竹最大的損失之一,就是不能跟你一同遊山玩水。別誤會,是戶外教學啦,少學好多吔!如果有什麼好康的活動,別忘了通知我,我們一定全家報到。 祝你
闔家平安
護士阿姨 秀麗 上 89.12
附錄二
竹林迷蹤追憶曲 文/ 政大二年級 姚凱瑜 103.6.17
雖然從我離開黃竹國小距今已有十年之久了,但我對於黃竹國小親密的師生情誼、同儕間真摯和諧的相處模式以及那片美麗的土地及山林依然感到深深的眷戀與懷念,接下來我想講述的是在我依稀猶存的記憶中,極為鮮明且歷久難以抹去的深刻經歷,不但造就我對黃竹國小周邊環境有更深一層的了解,也算是我人生中一次令我悄然成長的契機。
猶記得約莫是在我國小三年級的某日,許彩梁老師舉辦了一個上山採筍的活動(在我念黃竹的幾年中,此類讓我們體驗自然及生態的活動不勝枚舉,且我幾乎都有參與),趁著春天正是竹筍發芽生長的季節,許老師邀請小朋友們由家長陪同,至學校附近的山上挖新鮮的竹筍,順便踏青郊遊聯絡大夥兒的情誼。
大家帶齊了挖竹筍的用具,一行人揹著竹簍就浩浩蕩蕩、有說有笑地上山了,到了有可能生長竹筍的地帶,老師教我們如何發現竹筍的蹤跡,並示範用鏟子用力地把它挖出來,小朋友們看了都覺得很神奇,我跟我的好朋友(劉宜穎)也躍躍欲試,開始尋找我們的目標,興高采烈地往林中邁進。
我們沿途張大雙眼努力觀察,不願意錯過任何一個可能冒出頭來的竹筍,漸漸地脫離了原本鬧哄哄的大夥兒,等到我們回過神來,才赫然意識到我們不但已經脫隊,再也聽不到嘈雜的人聲,還走到了我們毫無印象的一片竹林中,舉目望去盡是高聳直立的蓊鬱竹林,枯枝落葉滿地,仔細聆聽除了我倆的聲音外就只剩下山中偶爾響起的鳥叫聲及不知名昆蟲在窸窣爬行的聲音。稚齡的我們此時絲毫想不起來時經過的路徑,四周的景色看起來單調如一卻又複雜的令人方向感全失,我們開始慌了,努力想從模糊的印象拼湊出剛剛帶我們來的路,但兩人的印象卻有出入而陷入膠著。好不容易我們挑了一條看似安全的道路走,感覺似乎聽到了隱約的人聲,這著實鼓勵了我們,令內心恐懼的我們邁開雙腳朝聲音的方向奔去,生怕稍有落後便會錯失回去的機會,然而我們跑了又跑,走了又走,感覺像是經過了一輩子那麼長的時間(應該是內心的恐懼感使然),先前猶在耳際的聲音卻已消失無蹤。此時我們倆內心漸漸升起一股恐懼,害怕已經離原本的竹林又更遠了,就算有人發現我們失蹤來找我們也未必找的到,想到這裡,我故作堅強的告訴宜穎不要害怕,一定會找到路的,同時其實也是在安慰自己,漸漸的,我們都不再說話,陷入焦慮及恐懼的沉默中。
不知道已經過了多久,但我感覺早上出發時升起的太陽已經悄悄隱身於山頭之後,我們不斷走著,原先的害怕已經被飢餓及疲累淹沒,更有一種絕望無助感籠罩我們,我們嘗試著大叫老師同學的名字,期待遇到偶然路過的居民或遊客,卻仍舊一無所獲,我記得我差點害怕的哭了出來,但我怕宜穎會跟我一起哭而努力忍住了,於是我們兩個9歲的小女生,環抱著彼此,跟彼此說話打氣,頓時覺得我們平常認識親近的大自然完全變了一副面貌,變得陌生而力量強大,我們的存在顯得如此微小。突然間,隱隱約約的,我聽見有人用急切的語調呼喊我的名字,由遠至近,由小變大,漸漸地聽到越來越多人的聲音,此時我們不顧一切地朝聲音來源狂奔,這次我很確定,有人來救我們了!首先,我看到我哥哥的臉出現在高高的芒草後頭!努力地想要看清我的位置並朝我猛力揮手,接下來是我爸爸、老師及同學們都很焦急的想要過來看我們是否安然無恙。接下來發生的事我已經不太記得了,我只記得喜悅的淚水一直在我眼眶打轉,與家人朋友重逢的快樂使我處於一種輕飄飄的、放鬆的不真實感,爸爸跟老師沒有責備我,同學們也沒有嘲笑我們的無知與脫隊的舉動,我記得我還喝了大家一起辛苦挖到的竹筍所做成的筍湯,在我心中,那是最溫暖與安心的滋味。
這次危險的遭遇,不但使我深深的反省自己的粗心及愚昧,也讓我對真正的大自然有了不同的認識,我們平常會去接觸的環境,舉放蝦籠的小溪為例,也都是老師評估過安全無虞的地點,不可能傷害我們,但當我們失去老師的庇護及指引時,對大自然其實是一無所知的,我們不知道該如何從中得到想要的資源,甚至連該怎麼走出來都不知道,而貿然依照自己的判斷也可能招致危險,經此事件,雖然心有餘悸,但的確是十分難忘的經驗,著實讓我成長了不少。